最近听了 Spylent 两首说唱歌曲,有点意思,都有上帝出现。一首是《我去世了,然后……》(《他在乎》),另一首是《父亲不让我出门,因为……》。
《父亲不让我出门》又名《我的男同父亲》(开个玩笑),设定在架空世界,里面同性恋是合理正当的,而异性恋不被认可。类似这种地位互换从而揭露歧视的创意在 LGBT 平权作品中并不少见,Spylent 出彩的地方是从《圣经》中“找到”“依据”:“人类的罪不都是来自一个亚当、一个夏娃吗?如果当时是两个亚当,或者两个夏娃,人类就不会被从伊甸园赶出门外。”让人直呼有理。现在儿子竟然敢是异性恋,不仅应该告诉他背负原罪,父亲还以滑坡谬误继续批评儿子:“性别都可以跨了,以后是什么?跨物钟结婚?你是不是还想娶匹马啊!”这些理由依据都是同性恋的特性,是异性恋所不具备的,使他的表达鹤立鸡群:其他大多数描述只是毫无来由地交换同性恋、异性恋的社会地位,或者仅仅让同性恋处于多数、异性恋置于少数,玩那些左撇子、右撇子游戏。
但是作者的野心不止于此。《父亲不让我出门》并非专门提倡平权,而是由儿子之口不经意说出上帝,引出《圣经》,进而引出上帝本尊。儿子为了避免万一被上帝惩处,“每天都虔诚地祈祷上帝不存在”,荒谬的行为是上帝出现的序幕。上帝现身表示,“不管你同性恋、异性恋,只要成家,死后就会倒霉”,搞得父亲一愣一愣,差点没反应过来。上帝借《圣经》说,造物是他的特权,造人是挑战他的权威。然后对父亲的繁衍观念一顿批评,父亲固有观念被颠覆,最后只好浑浑噩噩放儿子出门。整个故事主旨可以理解为反对传统思想,反思生育观,对一味追求成功、恶性竞争的现代社会不满。同性恋主导的架空世界只是表达方式;对上帝的解构也是如此。
在《父亲不让我出门》中,上帝固然可以视作正确的存在、比父亲高级得多的权威,细究起来又与现实主流作品不同。我们通常将上帝描述为全知、全能、全善的神,《父亲不让我出门》大体上认可全知、全能,却对全善打出一个问号。上帝的确不根据性取向罚人,但人只要有孩子就会倒霉,这跟儿子、父亲的理解都不一样,实际上就是说与人类把握的善恶不一样。所以,上帝还是全善的吗?一件事之所以是善的,是因为它本身是善的,还是因为上帝认为是善的呢?苏格拉底提出的古老悖论值得深思。
这在早前的《我去世了》表现更甚。其中作者借上帝之口直言:“宗教是假的,但上帝是真的。”在撇除理神论的描述后,上帝表示他在乎人类,“要不然我建这个天堂和地狱干嘛,留着过家家?当然是根据你死前一生的表现,来决定你到底去哪”。结果上帝所谓的“表现”是指什么呢?橘子数量——不是进的局子的数量,而是吃的橘子的数量。上帝当然早就知道“我”橘子吃得不多,即使算上橙子也不够数,所以拿定要将“我”送到地狱。最后听到守卫的疑问,上帝坦言他“就是不喜欢 rapper 罢了”。依据自己喜好而不是善恶标准决定上天堂下地狱,可以说歌曲中的上帝根本就不是全善的。想象比较极端的例子,假如上帝干脆说进的局子多可以进天堂,没有犯案过则要下地狱,并且坚称这就是善恶标准,我们能接受吗?
不过这样写就过于激烈而没那么有趣了。作者在歌曲中设立正确的存在,用来教育父亲。父亲说:“人类繁衍功能不是你给的吗?”上帝驳“你儿子异性恋基因还是你给的呢!”假如一个人逻辑统一,认为所有存在的都是合理的,那么自然就需要接受全部,不存在接受这个却拒绝那个、提倡这个却反对那个的立场。然而其实这种保守主义自相矛盾:同等程度地接受全部已有的事物,无论善恶好坏,这之间本身就有矛盾,实际上这人在价值判断方面偷懒了,价值观是崩塌的。上帝说:“我给啥你用啥呀?”就是在告诉父亲这种人,要有选择,要有所犹豫,应该批判,应当扬弃。从这个角度说,上帝也不是最正确的权威,而处在作者思想之下,所以我说两首歌都对上帝进行了解构。而一切所谓权威的约束、正确的规则都可以消解,人应该发挥自己的智能,我想是这一二首歌真正表达的态度。